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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知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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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知己

傍晚, 子駿在馬府附近的一個小酒肆中喝酒。

他坐在靠窗的一個位子上,小二給他燙上酒來。子駿喝了幾口,又看看窗外。

雪下得越來越大了。

他的心情不算好。雖然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資格抱怨什麽,但來到京城後到現在為止, 除了和霖鈴確定關系的那段時間, 其他時間他心裏都不輕松。

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?考上後前路如何?和石嬌的婚約怎麽處理?萬一被父親知道自己和霖鈴同居相處該怎麽辦?

他覺得自己就像窗外的那片片雪花一般, 來自天空卻落不了地, 一直在半空中盤旋,而且極度無力,似乎一陣輕風就能把自己吹得找不到東南西北。

相比之下, 江陵走得比自己穩當多了, 從寒門子弟到相府嬌客, 又和宰相的孫女相好,不管從哪個方面看,他的未來比自己要確定得多。

想到江陵, 子駿心裏又是一陣說不出的煩悶。他喝了幾杯酒,擡頭環顧酒肆的四壁。

這家酒肆的面積不算大,店裏人也不多, 但是酒肆的墻壁上填了很多密密麻麻的詩句。

子駿看了幾首, 大多是一些京城的學生寫的眠花問柳, 傷春悲秋的詩句,但也有幾首看起來語句比較老辣, 貌似是一些低階官員的手筆。

但是其中有一首詩引起了子駿的註意。這首是的落款是“涼州落榜生李畝題”,題詩的時間不詳。

這首詩是這樣寫的:

十年苦讀金雞報

妻兒同泣老母笑

一朝名落黃金榜

身似飛蓬心似燒

子駿把詩讀了兩遍,不由覺得有點好笑。他問酒肆的小二:“小哥, 你這裏可有筆墨?”

小二一看,又是個挫大來了。趕緊答道:“有的有的, 客官稍等。”

不一會他拿上筆墨。子駿喝一口酒,把毛筆舔飽墨水,在那首詩下面題道:

答涼州李兄落榜詩

寒窗不覺讀書苦

十年一夢上京路

功名若成黃粱夢

麋鹿歸林天地殊

他寫完,坐下來又繼續喝酒。喝了一會看看自己題的詩,覺得不甚滿意,又站起來一陣亂塗亂畫,把墻壁弄得一團漆黑。

就在這時,他忽然聽到身後的門傳來“支呀”一聲。

他回頭一看,只見江陵站在門口,手裏提著一只食盒。

子駿一下子呆住了。

“子駿,我到處在找你,”江陵淡淡地說:“方才我與朱勉他們在八仙樓聚餐,你沒來。我為你帶了一份你愛吃的酒糟鵝掌,給你放這兒。”

他把鵝掌放在酒肆門口的桌上。子駿楞楞地看著他,江陵也沒說什麽,淡淡一笑然後轉身走了。

在這一刻,子駿心裏忽然有一種防線崩塌的感覺。他拋下手中的碗筷和筆墨,大步追了出去。

等他追到門口,只見不遠處的風雪中露出一個背影。子駿對著那個身影大喊:“明遠!”

江陵回過頭來。

子駿奔到江陵的面前。他看著對方,心緒起伏不定,一種強烈的愧疚在他心裏蔓延開來。

“明遠,”子駿聲音發顫地說道:“我以前總是覺得自己是個才德兼備之人,對誰都看不起。但如今我才知曉,我才不如你,德更不如你!明遠,求你寬宏大量,饒恕我這個卑鄙小人!”

說完,他雙膝一曲,跪倒在江陵的面前。

江陵一下子慌了,趕緊去扶子駿,一面扶一面說:“子駿你在做什麽,這邊這麽多人看著呢。”

子駿卻不肯起身。江陵最後沒辦法,只好也跪下還禮。

兩人沈默著對跪了一會。雪花落在他們的臉上和身上,把兩人的頭發都漸漸染白了。

過了一會,江陵開口道:“其實我也有錯,當日我不應該騙你。”

他嘆口氣,又說道:“有些事,並不是我能改變的。與其逃避,不如早些面對。”

他剛說完,子駿就擡起頭,盯著他眼睛說:“不,明遠,從前是我太膚淺了。一個人高下如何,並不是由他的家世決定的。以前是我低看了你,是我錯了。”

江陵看著子駿誠摯的雙眼,嘴角漸漸浮出笑容。

他拉住子駿的手說:“子駿,我至始至終將你視為知己。聽你這麽說,我很高興,我真的很高興。”

子駿聽江陵如此說,心裏如釋重負,臉上也露出了笑容。

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。子駿拉著江陵說:“明遠,我們去酒肆裏喝一杯,走!”

兩人走到酒肆裏坐下。子駿心裏高興,又讓小二上了半斤牛肉,一只肥雞,打了兩角酒,和江陵一邊吃酒一邊聊天。

和朱勉他們不同的是,子駿和江陵之間有數不盡的話題。兩人都愛好唐詩,從李白杜甫到高適王昌齡,聊得子駿酣暢淋漓,大呼過癮。

雖然他和江陵曾經冷戰過很長一段時間,但到此時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,在這麽多同學中,江陵是內心和他最契合的一個。

他心中越發後悔當時為什麽要疏遠江陵,差點錯過這樣一個朋友。半醉之下,他又一次舉杯向江陵道歉,請江陵原諒他當時的過失。

江陵苦笑道:“子駿,你為何對我這麽客氣,可是因為我是呂相公的家客,你便懼怕於我?”

子駿一楞,連忙問:“明遠,你為什麽這樣說?”

江陵又嘆口氣,把自己在呂家的處境告訴了子駿。

子駿一聽,頓時心起難兄難弟的感覺,因為之前自己在石棠家裏也是這樣,得不到真正的尊重。

他問江陵:“你打算怎麽辦?”

江陵想了想說:“無非是積極應考,若是中了,我和倩容才能有個未來。”

江陵對倩容的一片癡情,子駿看在眼裏更是感同身受,因為他也同樣對霖鈴情根深種。

在某種意義上,他覺得天地之大,但只有江陵和他的處境是類似的。

他對江陵更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感,對江陵說:“明遠,以你的才學,中舉必不是難事。”

江陵笑了笑說:“若是輸於別人,我可能會不甘心。若是輸於你,我便心服口服。”

子駿也忍不住笑了,又與江陵碰杯喝了一會。

過了一會,子駿忽然又想起個事來,忍不住問江陵:“對了明遠,我對一事始終不解。倩容和霖鈴都扮成男裝接近我們。我素來少與女子打交道,所以一時中了她的詭計。你從小在市井長大,家裏又女子眾多,為何也看不透呂姑娘的身份呢?”

江陵笑而不語地看了看子駿。過了一會,他瞇了一口酒,默不作聲地把目光轉向了窗外的飛雪…

**

子駿和江陵打開心結以後,兩人的走動越來越頻繁。江陵因為身在呂大防的別宅,又有段叔看守著,不好經常外出。子駿便經常派常安看他,有時也會送兩首詩給他,江陵對完再讓常安拿回來。

兩人一唱一和,感情越來越親密。霖鈴看到這對好基友終於拋棄前嫌接受對方,心裏也為他們感到高興。

沒過多久,放榜的日子到了。

這天是決定子駿命運的關鍵日子,所以一家從上到下都緊張到不行,還要一個個裝出“我不在乎”,“我無所謂”的樣子,反正每個人都影帝上身。

倒是子駿反而沒有之前這麽緊張。他自從那天在酒肆裏讀到那首落第詩以後,人便莫名其妙開闊了很多,對科舉的結果也不再特別執著了。

不過他看周圍人包括霖鈴都這麽緊張,只好應付著說:“讓常安去看吧,看完回來把結果報知我們。”

常安連忙說道:“是。”

他轉身要走,霖鈴又叫住他說:“你看仔細一點,別看漏了。”

常安心說,這不是廢話麽。但嘴上還是答應了下來。

常安走後,霖鈴便在花廳裏開始團團轉。馬直倒是沒轉,但一直莫名其妙地喝茶,每隔一刻就喝一口,頻率高到讓子駿懷疑他是不是尿路出了問題。

子駿看他兩這樣實在忍不住了,對二二人說道:“霖鈴,大哥,你們不用這麽緊張。俗話說盡人事聽天命…”

霖鈴一下子跳起來:“誰說我緊張?我沒緊張!”

子駿:…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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